知识与经济的哲学共识

周：去年5月，您与京沪渝学者一起被邀到台湾参加学术会议，10月又应邀到北大讲学。年底，应三个“知识研究”系列国际会议的联合邀请，您担任会议的学术评委，并且是15国评委中唯一的中国人。这些活动表明，您正在从事“知识哲学与经济学”相关的超前思考与研究。

包：是的，今年将在开罗、伦敦、广岛召开的三个关于“知识”的系列会议，这都是为下世纪的全球知识经济的到来作准备的。

周：关于知识的研究，早在柏拉图时代就已经开始，柏拉图的“泰阿泰德”后来几乎成为知识哲学的代名词。为什么今天又旧话重提？

包：可以用“山脚下分手，山顶上重逢”来说明这种情况。哲学，在自己的起点上，曾经出现求知与求生的对话，柏拉图力主哲学即求知与求真，后来经过康德和新康德主义的推崇，及至罗素达到最高峰，罗素干脆认为哲学就是知识论。当然，还有波普尔的“猜想与反驳”模式。结果，哲学像一位匆匆赶路的旅人，在还原论的“分析”路途上走得很远，回过头来才发现丢失了系统论的“综合”。经本世纪20年代的海德格尔和维特根斯坦的几度悲怆地发表“哲学安息”的感慨之后，发现哲学应该是一门人类求生之学。从求知到求生，不能不说是世纪跨越中的哲学断裂与衔接。当然，今天的求生存，已经转化为求智慧与求发展。

周：不过，就现实而言，还看不出在知识与经济之间有多少哲学相关。

包：一个土豆值多少钱？从地里挖出来不过几分钱，但在麦当劳的柜台上却值几块钱。除开人的劳力和成本，余下的是知识的价值和价格，知识使土豆的价格上涨了十几倍。如果把目光转到我们脚底下遍地皆是的硅时，那将更加令人吃惊。有人以钢铁为基准来衡量物质的“价值／重量”，发现同比之下，硅材料与半导体集成块的比值是2000／1，比金子还值钱。由此可见知识对经济的巨大增值作用。价值论，使知识与经济找到了彼此对话的哲学领域。

周：由此看来，我们确实应该重新思考知识的价值观。

包：前面提到的仅仅是知识的使用价值，它还有人文价值。经济的视野长期以来都是在物质和能量里，通过货币实现运转。人不过是经济这部大机器中的一个小齿轮。而当产品的知识含量或比重不断上升，并当升到绝对优势时，人和知识的价值才能受到尊重和弘扬，才能从经济的从属“齿轮”转化为经济运转的主体。这是知识介入经济后，经济哲学面临的又一次重大的断裂与衔接。

周：看来，这些与可持续发展观念相关。

包：知识经济是一种可持续发展的经济，其中的知识基因至少包含两个过去不曾有过的因素：其一，人自身的可持续发展。知识作为一种精神产品，包含了科学固有的道德因素，这种理性意识有助于市场行为的自律和有序，因为现代科学精神是求实的、友善的、合作的，科学的本质是真与善的完美统一。过去一个人的暴力，最多危害几个至上百人，今天进入网络的个人一旦失控，后果不堪设想。其二，在人与自然之间，知识经济是以效率和节约为出发点的，知识的传输和加工与物质或能量不同，物质或能量在传输和加工中丢失和浪费很大，而这种丢失和浪费不仅没有用处，而且污染环境。我们常说集约化经济，实际上是通过信息（知识）实现集约的。其结果是，信息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哲学的时空观。

周：时空是哲学的基础，在经济领域如何表达？

包：如果我们把本世纪前的经济看成面向过去的经济，那么，今天的经济就是面向现在的经济，而知识经济则是面向未来的经济。其依据是知识的价值。前几次产业革命在改变物质和能量方面做了大量工作，依靠面向过去的知识可以对付，即承传知识和积累知识；今天，知识的应用价值被提升，但仍然把“人”局限在经济大机器的小“齿轮”地位。这时候的知识，应用现成的值不了几个钱，重复过去的更是一钱不值，只有面向未来的知识才具有价值并可能收取高额回报。那么，什么是面向未来的知识呢？只有创新的知识才是面向未来的，只有创造永远与未来同在。唯有如此，才能实现“人既是经济的出发点，又是经济的归宿”的经济学的哲学期望。

周：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，看来知识哲学与经济哲学之间确实存在某些沟通。

包：一个明显的市场特征是，从过去的占领市场空间，转化到占领市场时间。今天分布全球的连锁店或跨国经营，表明市场空间是竞争的首选条件。然而，知识经济进入了网络，通过网络实现地球上任何两个点或多个点之间的“零时间”贸易，相互之间可以说是“零距离”，空间已经没有意义。谁能考虑得更远，谁能想到未来的需要，谁就能占领市场。创造永远是面向未来的。

另一个明显的市场特征是，从优胜劣汰的竞争转化到协同合作，或称合作式的竞争，即出现一种“双赢战略”或“多赢战略”。因此，可在国与国之间、企业与企业之间产生一种新的利益分配格局。

其三，经济管理将从人际利益相关转向人际合作的智慧相关，而网络恰恰提供了人际之间的智慧乘积的条件，不同学科、不同领域、不同见解、不同观点可以在网络上方便地交流，知识的火花相互碰撞就可能产生创造性思维。而且，这种智慧是以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存为原则的，所以这种合作也包括人与自然的合作。这又回到可持续发展的命题了。

周：如此说来，随着知识的升值，知识生产者即知识分子的地位必然会相应提高。